逃離永無島

1

先說一件有趣的事情。

大概在兩年前，完美世界公開了《誅仙世界》“復活”后的首支實機演示。在約莫五分多鐘的視頻里，展示了游戲從畫面表現(xiàn)到戰(zhàn)斗環(huán)節(jié)等各方面的內容。而每每畫面中的角色開始御劍飛行，穿梭過青云山的各色建筑與郁郁蔥蔥的山林時，彈幕上都會出現(xiàn)“這到底是不是實機演示”的討論。

而兩天后的ChinaJoy 2021現(xiàn)場，《誅仙世界》被搬到了完美世界的展臺上，任何人都可以上手試玩。一支沒有隱藏UI，完全可以確定為實機演示的視頻，也被放了出來——同樣展示了游戲從畫面表現(xiàn)到戰(zhàn)斗環(huán)節(jié)等各方面的內容，也同樣有著不少角色御劍飛行的畫面，但這一次的彈幕卻充滿了截然不同的聲音。

不到兩天的時間，《誅仙世界》實現(xiàn)了一次口碑上的“逆轉”——而有趣的是，在這個過程中完美世界幾乎什么也沒做。

你看，玩家們顯然是對《誅仙世界》是抱有期待的。作為完美世界旗下經營最長遠的IP之一，“誅仙”對每一個從MMO黃金年代走來的玩家來說，都是摻雜了舊日時光的美好回憶。而能夠看著這個IP在誕生了十余年后，依舊擁有著如此蓬勃的生命力，甚至可以在暌違六年后再度回歸，自然不會吝嗇鮮花與禮炮。

那既然好評如此，想必《誅仙世界》一定會借著這股熱度高歌猛進吧？

并沒有。完美世界在首曝后陷入了一種吊詭的寂靜，僅在一年后開啟了《誅仙世界》的首測，然后又再次消失在了玩家的視野里——這顯然不符合市場規(guī)律，甚至讓人懷疑多年前的情形又會再一次上演。

他們到底在做什么？《誅仙世界》的未來又會如何？這些疑問流淌在光纖構成的血管里，被不斷舒張與收縮的社交媒體給泵向每一個角落。

但幸運的是，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。

在這個月的早些時候，我收到了來自完美世界的邀請，前往北京去參加一場品鑒會——你知道的，就是去試玩一下游戲，然后回來寫一篇標題為“《誅仙世界》3DM試玩：用一年時間升級畫面，值得嗎？”的稿件。不痛不癢，皆大歡喜。

我本來是這樣打算的，你現(xiàn)在看到的這篇稿件原來的內容也大抵如此。

但我最終決定寫點兒不一樣的東西，這可能會讓我看到上海凌晨四點的樣子，也可能會讓一些人感到別扭，可……誰在乎呢？我必須得敲下這些僅存于賽博世界的字節(jié)，不然那些有趣的、充滿了活力的、屬于游戲玩家的記憶，可能就會徹底消弭在炎熱且潮濕的天氣里。

這就是上海凌晨四點的樣子

2

驚呼聲、竊竊私語的討論、散熱風扇轉動的聲音，共同構成了記憶的第一幕。

鏡頭開始向前推進，直到字體逐漸清晰：“引擎升級”與“玩法迭代”出現(xiàn)在每一個瞳孔中。

在上一次測試里，《誅仙世界》是由“虛幻引擎4”打造的，那么“引擎升級”這四個字所代表的，自然是“虛幻引擎5”——沒錯，《誅仙世界》在“失蹤”的這一年時間里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換了個引擎。

這不是個小工程——或者換句話說，這是個近乎要推翻之前全部工作的大工程。

“虛幻引擎5”并不是“虛幻引擎4”的簡單升級版本，而是一次在技術層面上的大跨越。

全動態(tài)全局光照解決方案Lumen，能夠實時對場景與光照變化做出反應，還解決了困擾無數人的光線反射與漫反射問題，讓創(chuàng)作者在不需要烘焙光照貼圖與編輯光照貼圖UV的前提下，制作出更加真實且動態(tài)的場景。

圖源：Bilibili@虛幻引擎官方

而虛擬微多邊形幾何體Nanite則可以讓“多邊形數量”這個詞，進入歷史的塵埃中。超高精度的模型將可以直接被導入引擎，既不用考慮“多邊形數量”相關的各項數據，也不用擔心烘焙法線貼圖會導致的畫面質量丟失。

圖源：Bilibili@虛幻引擎官方

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的時候，更高效也更高質的工作管線已然初見雛形，我們有理由想象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——當然，這一切都只是對新游戲而言。

對《誅仙世界》來說，這意味著數年工作的推倒重來。

不僅之前的資產需要悉數調整，還需要適應新引擎的特性、調整各類代碼工具，以及花費更多的人力與物力。

我不知道完美世界的決策層為什么會通過這種有些“錦上添花”與“吃了力但不一定討好”的方案，也不知道項目組究竟耗費了多少個精力與多少個“北京的凌晨四點”，但我知道《誅仙世界》最終呈現(xiàn)出來的結果，是令人驚訝的。

在全動態(tài)全局光照解決方案Lumen的支持下，《誅仙世界》的每一個場景都更加貼近現(xiàn)實世界，光線與各類物體的反射也更加符合邏輯，畫面的整體觀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。

在“虛幻引擎5”加持下的氣候系統(tǒng)表現(xiàn)，同樣令人驚訝——無論是波光粼粼的水面，還是被雨水浸濕的建筑，或是日夜交替的變化，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還原。尤其是在各類特殊的天氣下，人物的行動還會在地面上留下相應的痕跡——從濕潤的水跡，到深雪的溝壑，不一而足。

而從《誅仙世界》的整體建模質量來看，虛擬微多邊形幾何體Nanite也功不可沒。青云山的“虹橋”“云海”與“翠屏”、草廟村的茅屋與殘垣、河陽城的山水與竹林，每一處細節(jié)的精度都遠超一款MMO應有的質量。

這種質量，也體現(xiàn)在人物與服裝的建模上。相較于上一次測試，《誅仙世界》的人物與服裝建模要更加精致，各種面部細節(jié)與材質細節(jié)都有著非常直觀的改善——你甚至可以直接從屏幕上看見某些時裝，在處理“紗”這一材質時，所帶來的真實感。

你不得不承認，替換引擎所帶來的效果是顯著的——至少對我來說，在品鑒會的絕大部分時間里，都在嘗試探索《誅仙世界》每一個角落的風采。

而這個過程是有趣的，僅次于那場圓桌討論。

同樣，這場圓桌討論也是記憶的第二幕——不同的觀點交錯，讓這段記憶依舊回蕩在我的腦海里。

在品鑒會上試玩到的《誅仙世界》，相較于上次測試近乎是兩個游戲了。除了替換引擎外，“玩法迭代”也是重點——甚至從游戲體驗的改變上來說，要更為重要。

“天書”系統(tǒng)的調整與PVP體驗的優(yōu)化，讓《誅仙世界》在游玩樂趣上獲得了極大的提升——當然，這不是我的重點。

我的重點是，每個人對“玩法迭代”的看法是不一樣的。有人覺得好，那自然會有人覺得差，見仁見智就是這么個道理。

而完美世界與《誅仙世界》項目組并沒有試圖去從我們這里聽一些“漂亮話”。他們選擇聆聽每一條意見——從技能的選擇到副本的體驗，從UI的變動到操作的細節(jié)，從優(yōu)點到缺點，從期望到不滿，每一個參與了品鑒會的玩家，都可以暢所欲言。

在這個長達兩個小時的圓桌討論上，我看見了每個玩家的不同看法，也看到了完美世界與《誅仙世界》項目組對待這些反饋的態(tài)度——說實話，一個好的討論環(huán)境是難得的，尤其是在這個黨同伐異的互聯(lián)網糞坑時代，我從未想過能有這么一群人，可以如此深入地去討論一款游戲的好壞。

這是件好事兒，好到令人難以置信——如果未來的完美世界與《誅仙世界》項目組可以一直保持這種態(tài)度，那《誅仙世界》可能還會在未來再次改頭換面也說不定。

3

你看過《彼得·潘與溫迪》（Peter Pan and Wendy）嗎？

我一直不覺得這書能算作“童話”——我是說，這故事里確實有奇妙仙子，有霍克船長，還有Neverland，但無論是溫迪還是簡，抑或是瑪格麗特，他們都會長大。只有彼得·潘年復一年地在Neverland做春季大掃除——他甚至都記不住那些奇妙仙子的名字！

在我看來，也許長大是件很可怕的事情，但永遠不去長大只能算是一種逃避行為。

對《誅仙世界》來說，也是如此。

《誅仙》《誅仙2》《誅仙3》《誅仙手游》《夢幻新誅仙》，恐怕除了蕭鼎外，沒有人敢說自己會比完美世界更加了解“誅仙”這個IP。

《誅仙3》游戲截圖

所以，如果你是《誅仙世界》項目組的一員，你覺得什么樣的《誅仙世界》是最合理且具有性價比的？當然是做一款沿著前輩們腳步的作品了——你知道的，只要不去創(chuàng)新就不會犯錯，只要在原有的基礎上修修補補就行，只要各方面有些提升就可以稱呼自己為新作。而當這一切都做好后，那些“完美世界”與“誅仙”十余年來積攢下的擁躉們，一定會掏出荷包來全力支持?？上部少R，可喜可賀。

這是絕大多數MMORPG廠商正在做的事情，甚至完美世界自己也沒少做。

國內的MMORPG市場就像彼得·潘的Neverland一樣，那里和平、自由、安穩(wěn)，待在那里的唯一條件，就是不去長大。

完美世界完全可以選擇做一款《誅仙4》，然后繼續(xù)待在Neverland的舒適區(qū)中，享受著時代與粉絲的雙重紅利，開始跪著掙錢——雖然是跪著，但好歹也算是掙著錢了。

但這一次，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在這次品鑒會前，我一直不理解為什么2015年時《誅仙世界》會突然消失，而在看了《誅仙世界》用整整一年時間來升級到“虛幻引擎5”并且大幅修改游戲玩法后，我突然明白了——如果要跪著掙快錢，那《誅仙世界》大可在2015年的時候上線，然后開始大割特割；也可以在2022年首測結束后，盡快推進上線流程；或者說，他們壓根沒有必要制作《誅仙世界》，而是可以從兜里掏出一個有些面熟的《誅仙4》。

顯然，他們并沒有這么做——他們選擇了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。要知道，《誅仙世界》是國內首款使用了“虛幻引擎5”的MMORPG游戲。這也就意味著，《誅仙世界》將一個人踏上這條艱難的道路：沒有人為它開路，也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學習，所有的一切都得由《誅仙世界》從零開始摸索。

至于《誅仙世界》要當這個開拓者原因，我想也很簡單：電子游戲是一種極度依托于技術發(fā)展的媒介載體，隨著國內MMORPG市場的發(fā)展，每個人都在不斷進步，而完美世界與“誅仙”也絕對不可能沉溺在Neverland的夢幻中。

于是，他們決定升級到“虛幻引擎5”，決定大幅修改游戲玩法，決定徹底推翻之前的一切——這是《誅仙世界》的不破不立，也是他們站著掙錢的第一步。

在一些《彼得·潘與溫迪》的譯本中，Neverland被翻譯為夢幻島——我不喜歡這個譯名，這不免有些理想主義。私認為，“永無島”應該是更好的譯法。

在永無島，那里充滿了虛假的生機，你需要蒙上眼睛，堵住耳朵，假裝快樂。但只要你蒙上眼睛，堵住耳朵，假裝快樂，就可以在永無島度過永無止境的童年。

當然，你也可以選擇忘記飛行——腳踏實地，然后面對一個成年人應該面對的所有艱難險阻。

“天哪，我多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著這個樣子不長大啊！”——你知道的，達林夫人出的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。

你應該有自己的選擇。

而《誅仙世界》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——它要逃離永無島。

4

ChinaJoy 2023依舊人山人海。大多數時間里，我都分不清是我在跟隨著人流，還是人流在裹挾著我。

因為工作需要，我ChinaJoy行程的第一站，就放到了《誅仙世界》的展臺——不出意料，同樣的人山人海。

我擠在人群中排隊。受職業(yè)習慣的影響，我找了前后左右的不少人搭話。我就是這樣認識魚餅的。

魚餅和我差不多大。他自稱“《完美世界》國際版開始的老玩家”，但在我詢問“國際版的區(qū)別在哪里”的時候，選擇了顧左右而言他——這讓我對他的身份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懷疑。

當然，這種懷疑只是基于時間段上的，而不是基于身份上的。畢竟，在排隊的間歇中，他成功給我解釋清楚了《誅仙世界》一測時的職業(yè)強弱問題，然后推薦我在試玩的時候使用“鬼王”，因為這個職業(yè)“能坦能輸出”。

我告訴他我已經玩過游戲了，然后指了指胸前紅色的媒體證。

在知道了我的媒體身份后，他有些迫不及待。

“你覺得能成嗎？”

一個很直接的問題，直接到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
我并不算一個非常專業(yè)的MMORPG玩家，我沒辦法在品鑒會的兩天時間里判斷《誅仙世界》的命運。

我只能回答“我覺得他們很有勇氣，你看都給換虛幻5了……”

魚餅悶聲悶氣地嗯了兩聲，然后掏出手機開始在屏幕上劃拉。好一會兒，他才抬起頭“我覺得難，現(xiàn)在（MMORPG）玩的人少了?！?

“那你還玩一測？”我反問。

魚餅沒回答我。他看著展臺上的Coser出了神。半晌，他才回答我“好玩啊，你不懂。”

想了想，我決定不告訴他“鬼王”被調整的事情。

5

現(xiàn)在是上海的凌晨四點。

我終于完稿——拖拖拉拉了許久，希望它能趕上一些ChinaJoy的余溫。

我試圖讓自己盡快入睡，但總有些想法在大腦的溝壑上橫沖直撞。于是我從床上爬起來，開始翻找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書。

直到天邊已經被暈染上一層霧蒙蒙的灰白后，我終于找到了想要的書——《殺死一只知更鳥》，哈珀·李著。

我找到了一段話，然后一字一字地把它轉移到手機上，發(fā)給了魚餅。

對了，我把它放到下面，權當這篇文章的結尾——

“我想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，而不要錯誤地認為一個人手握槍支就是勇敢。

“勇敢是：當你還未開始就已知道自己會輸，可你依然要去做，而且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堅持到底。

“你很少能贏，但有時也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