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電鋸驚魂10》評論：虐殺電影的最后拼圖

“電鋸驚魂”是那種非常典型的，因為恨天高的票房投入比，而強行續(xù)命的大型商業(yè)恐怖連續(xù)鬧劇。

2004年，溫子仁和他的老友——“電鋸驚魂三部曲”的編劇Leigh Whannell，用100萬美元出頭的預算，撬動了1億多美元的全球票房，讓成立剛滿7年的獅門影業(yè)Lionsgate，嘗到了一口恐怖片糖精的齁甜勁頭。

借著這股上頭勁，獅門當場就和初出茅廬的Twisted Pictures，豪簽了長達9部續(xù)作的?？趨f(xié)議，“電鋸驚魂”系列從此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
之后6年，Twisted Pictures以每年一部的育碧速度，狂出6部續(xù)集，拍到溫子仁和Leigh Whannell雙雙嘔吐。“三部曲”后，兩人再未插手這個系列。前兩年，有人在網(wǎng)上詢問Leigh Whannell對續(xù)集的反派霍夫曼警官有何評價，Leigh表示根本不認識霍夫曼，自己連看都不想看續(xù)作一眼。

在這種比死亡機關更恐怖的續(xù)作轟炸下，2010年的《電鋸驚魂3D》終于票房口碑雙遇冷，獅門影業(yè)這才停止竭澤而漁，決定為手里的最后3部作品，留出足夠的喘息空間。

用時間換質量，這個選擇永遠不會出錯。誕生近20年后，《電鋸驚魂10》終于找回了當年那部“反轉神片”的驚鴻照影，將整個系列的基調，從暴力運用愈發(fā)脫韁的虐殺電影Torture Porn，扳回到了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的遞進式驚悚題材。

《電鋸驚魂10》是一部多重意義上的回歸作品，除了驚悚懸疑的氛圍復現(xiàn)，故事的時間線也回到了“三部曲”之間。Tobin Bell老爺子飾演的約翰·克雷默——也就是豎鋸殺手Jigsaw Killer，仍然在和自己的腦部腫瘤做最后斗爭。甚至在本作中，豎鋸還找到了能根治腦癌的救命稻草。

針對這根能夠徹底改變豎鋸殺手命運的麥高芬，《電鋸驚魂10》為貫穿整個系列的靈魂人物——約翰·克雷默，刻畫了一尊更加豐富立體的角色形象，讓他看起來更接近一位人之將死的腦癌老人，而非動手能力十級的老年手工耿，或者料事如神的美國諸葛亮。

老人

當然，如果是熟悉整個系列脈絡的老粉，應該知道“電鋸驚魂”的編劇經(jīng)常禍害豎鋸老爺子，拿他當年不為人知的悲慘往事，尤其是觀眾不知道的往事，當成便利的情節(jié)發(fā)電機。包括“三部曲”在內，許多所謂的情節(jié)反轉，無外乎老爺子當年又被某個壞人虐了，所以才有虐殺動機，又或者老爺子背地里又又又收了哪個門徒，所以能夠實現(xiàn)某些神奇操作，云云。

這種插入原先不存在的劇情鋪墊，所設置的懸疑反轉，其實并不高明。在第一部《電鋸驚魂》中，疑犯綁架戈登醫(yī)生妻女的動機，就是臨近結尾，才作為最關鍵的一塊拼圖，匆忙補充上的。

你是不是根本不記得是誰綁架了戈登醫(yī)生的家人？那就對了，因為這個謎題本來也不算巧妙，大家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開頭就倒在地上的尸體上。能讓觀眾徹底遺忘這些擺在臉上的劇情信息，才是“詭計敘事”的魅力所在。

《電鋸驚魂10》同樣繼承了系列的反轉傳統(tǒng)

但敘事詭計又有致命的局限——同一個招數(shù)不會對觀眾生效第二次。當你看過魔術解析視頻后，魔法就成了戲法，《電鋸驚魂》的續(xù)作也就從血肉的人性拷問，淪為了一場又一場緊張刺激，甚至略帶滑稽的感官游戲。

到了“三部曲”后的幾部續(xù)作里，被迫進行死亡游戲的“罪人”，往往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，就被綁在各種戈德堡殺人機器上——比如，因為劈腿兩個男朋友，“小仙女”就要被電動木鋸當眾鋸成兩截。這種純粹的宣泄式動機，已經(jīng)完全喪失了劇情上的討論意義。

而《電鋸驚魂10》徹底斧正了這種廉價、打鬧的B級片劇本模式，讓各種血腥暴力的屠殺機關，又有了懲戒、贖罪的象征意象。影片甚至會描寫豎鋸構思懲罰機關的詳細過程——他會觀察犯罪現(xiàn)場的各種視覺元素，結合罪人的具體罪行，將之融入機關的設計當中。

譬如影片開場，豎鋸在醫(yī)院目睹了護工的偷竊行為，他注意到幫助昏迷患者愈合指骨的關節(jié)牽引器，還有護工偷竊的雙手，便構思出了一套需要受刑人自己牽引指骨的機關，只要護工愿意掰斷自己行竊的10根手指，就能逃出生天。

本片也不再玩“老爺子當年還有這么一樁往事”這一套。正相反，《電鋸驚魂10》的重心反而聚焦在了老爺子當年的往事上，而不是僅僅通過結尾的回溯蒙太奇，把這些劇情當成便利的機械降神，隨意地塞進電影里。

《電鋸驚魂10》是整個系列中，時長最長且敘事節(jié)奏最為舒緩的一作，118分鐘的片長，遠超90分鐘的系列平均水平，與最早“三部曲”的100分鐘時長更為接近。多出來的這部分敘事空間，被本片的導演兼剪輯，同時也是系列多部作品的剪輯師Kevin Greutert，著重放在了對約翰·克雷默，也就是豎鋸殺手過往的人格塑造上。

一如既往地有威懾力，但又多了一絲脆弱

本片的類型結構，也因此向復仇電影傾斜。Tobin Bell在片中的戲份非常重，圍繞著他扮演的孤寡老人所經(jīng)歷的一系列惡性犯罪事件，豎鋸殺手這一人格的動機和立場得到了充分的填充鞏固，整個系列基于審視生命的價值判斷，因而得以再度成立。

這是讓整個“電鋸驚魂”系列超越傳統(tǒng)恐怖電影的核心情節(jié)，也是豎鋸這個反派角色不同于傳統(tǒng)砍殺電影反派的豐富之處。

商業(yè)恐怖片反而最注重普世價值

當然，系列的巨大成功肯定離不開各種經(jīng)典的死亡機關?！峨婁忬@魂10》中的死亡機關同樣寶刀未老，除了上面提到的“十指連心”外，本片還有6個讓人生理不適的機關，每一個都能讓觀眾產(chǎn)生對痛苦的聯(lián)覺效應。

而且，本片的機關回歸了“三部曲”的工業(yè)風格，簡單、實用、人力可復現(xiàn)，不像后面幾部的神奇機關，什么谷倉螺旋、墻壁合攏，加個Harrison Ford能當《奪寶奇兵》看。更重要的是，《電鋸驚魂10》里的機關嚴格遵守“罪人自己動手”的原則，由參與者親手對自己施加最直接的人為傷害，這也讓本片暴力場景的不適程度進一步升級。

同時，死亡機關是一種非常便利的敘事節(jié)拍器，“電鋸驚魂”系列的所有電影，包括好的、不好的，都可以利用死亡機關把電影的敘事工整切碎，并在每段劇情章節(jié)里，不緊不慢地完成對受刑人的人物塑造、故事鋪墊，然后用3分鐘的死亡倒計時，讓原本平緩的畫面節(jié)奏猛然加速，并在暴力和死亡的終結中，迎來短暫的視覺高潮。

樸實無華的血腥暴力

持續(xù)可控且不需要花太多腦細胞去糾結敘事編排的觀影爆點，這簡直就是商業(yè)類型片的完美模板，也難怪獅門影業(yè)會一口氣簽下《電鋸驚魂》的9部續(xù)集。事實證明，哪怕整個系列的時間線像同人一樣想補就補，牽強的劇情補丁到處都是，“電鋸驚魂”系列還是依靠高潮迭起的感官刺激，一直火到了2023年。

也許，現(xiàn)在的恐怖片觀眾對“電鋸驚魂”的印象并不深，但在千禧年初，新線和環(huán)球影業(yè)旗下的一眾老牌恐怖片IP都開始水土不服的時候，是溫子仁和Leigh Whannell的《電鋸驚魂》撿起了商業(yè)恐怖片的接力棒，擊敗新線的“死神來了”系列，成為史上最成功的商業(yè)恐怖片系列之一。

“電鋸驚魂”這個IP在全球影響之深，儼然已經(jīng)成了一種流行文化符號。你會在很多八竿子打不著的時間和次元位面里，看到“電鋸驚魂”的各種影子。

現(xiàn)在打開B站2000萬播放的《幸運星》，你會在第9集看到2006年上映的《電鋸驚魂3》。

現(xiàn)在隨便打開哪個游戲資訊平臺，你會看到暴雪正在模仿獅門每年都給“電鋸驚魂”新作張羅的萬圣節(jié)獻血活動，替《暗黑破壞神4》的新賽季活動造勢。

今年也有獻血活動

在《電鋸驚魂》前，商業(yè)恐怖片一直處于電影愛好人士的鄙視鏈底層，你甚至很難列出一張豐滿的人生必看豆瓣評分9.9恐怖片片單，因為除了幾部壓根沒人看的老古董以外，7分就是優(yōu)秀恐怖片的上限，8分那更是10年難得一見的曠世神作。

而“電鋸驚魂”系列之于恐怖片的最大影響力，就是孵化出了以溫子仁為首的新一代恐怖片導演。

Twisted Pictures的發(fā)跡是一場必然中的偶然，如果沒有合伙人Gregg Hoffman的堅持注資，Twisted Pictures就不會成立；如果Twisted Pictures沒有成立，那么《電鋸驚魂》也只會是一部由兩個乳臭未干的新人，在2003年東拼西湊出來的學生短片。

這個機遇對溫子仁和Leigh Whannell，以及整個系列來說，都意義重大。 Gregg Hoffman在2005年去世之后，每部“電鋸驚魂”的制片人一欄依然會為他留出一個專屬位置，一直持續(xù)到今年的《電鋸驚魂10》。

左：溫子仁，右：Leigh Whannell

完成“三部曲”后，溫子仁和Leigh Whannell越戰(zhàn)越勇，在更注重懸疑氛圍與敘事詭計的新派恐怖片理論上，有了更高的造詣。為廣大恐怖迷熟知的“死寂”“陰兒房”系列，就是兩人的落款作品。此后，溫子仁還執(zhí)導了大范圍破圈的《招魂》，Leigh自編自導的處女作《隱形人》同樣質量上乘。

他們的事業(yè)方向與《電鋸驚魂10》的風格轉變基本相同，而且這種轉變在同樣慢熱的《電鋸驚魂：漩渦》中，已經(jīng)初見端倪。

這個經(jīng)典系列的發(fā)展史，是一套非常有趣的商業(yè)恐怖片“地質樣本”，你可以看到這個電影類型，在不同發(fā)展時期的各種形態(tài)——從堆砌感官刺激的野蠻時代，到被感官刺激更強的其他類型片打得屁滾尿流的反省時代，再到垂死掙扎想做3D版強化感官刺激卻弄巧成拙的歷史低谷，最后是積累敘事功底、打磨鏡頭語言的文明現(xiàn)代。

《靈動：鬼影實錄》

這些轉變分別對應恐怖片市場的幾個關鍵時間點。其中之一，是《靈動：鬼影實錄》橫空出世的2009年。該片用1萬5千美元的超低預算狂卷2億票房，把同期上映的《電鋸驚魂6》打得找不著北，之后的《電鋸驚魂3D》更是要躲著《靈動：鬼影實錄2》上映。

資本是不在乎“電鋸驚魂”這個IP需不需要沉淀的，如果說獅門影業(yè)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去暫停系列電影的拍攝，那拾遺錄像（Found Footage）這一時髦電影類型的沖擊，一定是決定性的。在“以小博大，票房神話”這條恐怖片最擅長的賽道上，拾遺錄像是絕對的攪局者，沒有任何傳統(tǒng)或者新派商業(yè)片，能從成本和票房收益上與之抗衡。

第一部《靈動：鬼影實錄》是徹頭徹尾的獨立作品，全程幾乎只有2位演員，主要取景地就是導演自己的家。禮拜一開拍，禮拜天開剪。相比之下，哪怕已經(jīng)省上加省的《電鋸驚魂》，也有百萬美元的最低成本，是“鬼影實錄”的將近100倍，票房還只有后者的50%。

從成本收益比上來看，這已經(jīng)是兩條不同時代的電影工業(yè)管線了。

系列的拍攝成本越來越高

問題就在于，拾遺錄像用廉價甚至劣質的第一人稱沉浸感，帶來了不亞于所有恐怖片的感官刺激。除非做出自己的風格，否則那些死守血腥暴力元素的傳統(tǒng)B級恐怖片，只有重復堆砌視覺刺激這一條死路。然而，堆砌視覺奇觀是需要成本的，堆到最后，像“死神來了”這樣的特效恐怖片，其票房已經(jīng)無力維持整個系列的再生產(chǎn)。

因而，近年的商業(yè)恐怖片幾乎全面向心理恐怖片轉型，從劇情敘事到攝影技術都逐漸擺脫粗制濫造的80年代印象，向主流電影市場靠近，甚至出現(xiàn)了A24這樣的電影發(fā)行公司，在嘗試恐怖片與高規(guī)格藝術電影的有機融合。

《電鋸驚魂10》就是在這樣一個時代里誕生的。它成功順應了商業(yè)恐怖片的內涵化與品質化，以至于在不少老Cult迷眼里，顯得過于干凈，過于有人情味。這倒不是什么壞事，它只是變得更成熟了而已，比同樣出到第10部，反倒越來越幼稚的某些開車電影，要強出太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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