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極樂迪斯科》評測：超越思想的痛與反思

談起CRPG，我喜歡用兩部作品舉例，《博德之門》和《異域鎮(zhèn)魂曲》。

前者的成功，將CRPG帶入了大眾視野，《博德之門》使用的游戲模式，依然影響著今天的CRPG游戲；后者的成功，則證明了這一游戲模式不可估量的上限，《異域鎮(zhèn)魂曲》在討論的，不僅僅是一段冒險故事，還包括了人性本身。兩者的關系，如同“水中弦月”，屬性不同，卻能升華對方存在的意義，包括此后的CRPG作品，也一定會出現(xiàn)“水和月”的偏向。

數(shù)年后池水泛涌，明月卻寥寥無幾，直到《極樂迪斯科》的出現(xiàn)。

RPGcodex在2017年試玩這款游戲的雛形后，寫下了這么一段評價：“他們生猛無畏，野心勃勃，才華橫溢到什么程度呢？我在克里斯·阿瓦隆之后，從未見過。”通關后再看這段評價，會覺得還是有些保守了。因為在這款游戲背后，我們見證的是下一個傳奇的崛起——ZA/UM的《極樂迪斯科》，一次無法復制的成功。

但在評測開始前，還是要按照慣例，聊聊這款游戲的“骨”。《極樂迪斯科》自成一派且組織嚴謹，使這次的解構有些難以下手。

在《極樂迪斯科》發(fā)售前，他們曾在Indie nova上更新過數(shù)篇開發(fā)日志，那是我對ZA/UM和《極樂迪斯科》的第一印象。開發(fā)日志中，ZA/UM試圖構建一個簡單且高效的角色扮演系統(tǒng)，正如他們早年在線下的角色扮演聚會上，簡化和改良了“D&D”系統(tǒng)一樣。在玩過《極樂迪斯科》后，不得不承認，ZA/UM做的確實不錯，大膽且極富創(chuàng)造性的成功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依然保留了鑒定機制，在這部全程幾乎沒有即時戰(zhàn)斗的游戲中，可以說是游戲內的主要玩法，構筑技能然后完成選擇并推進劇情。但與傳統(tǒng)屬性系統(tǒng)不同的是，《極樂迪斯科》將基本屬性關聯(lián)了相應技能后，又賦予了這些技能一個新的身份，也是《極樂迪斯科》的核心概念——不同的思想和思維模式。

在對話時，思維模式會決定思考邏輯，所以你可以看到游戲中，時不時會因為某種技能而產(chǎn)生了新的想法，這些想法偶爾也會在你的大腦里來一場辯論，不過好在決定權還在你的手里。總的來說，這些選項都是增益性的，不會因為玩家某種屬性過于偏激，而產(chǎn)生不良選項。這樣就保證玩家不會因為提升屬性，而承受減益效果，保證了提升屬性有益于游戲進行的正向反饋。

同時，由于這一扮演系統(tǒng)將傳統(tǒng)且直接的外部動作扮演，轉化為了內在思維影響外部動作的扮演模式，再搭配上玩家自由分配屬性點的經(jīng)典設定，取得了極其具有代入感的角色扮演體驗。因為游戲中主角的一系列行為活動，皆為現(xiàn)實中玩家內在思維在游戲中的反饋，最終揭露了玩家的思想傾向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的核心構建，簡單高效且反饋良好。他們曾在開發(fā)日志里寫到，要將系統(tǒng)的核心部分，簡化到一張餐巾紙就可以容納的程度。最重要的是，這個系統(tǒng)和玩家在游戲中扮演的偵探，也結合的頗為完美。

曾在一篇周話里聊起過“偵探游戲”，當時我認為，目前大部分偵探游戲的核心，并不是探案而是解密。玩家不會因為思路錯誤和線索不足，而影響最終結果，游戲中也會設置各類提示，告訴你還有哪里沒有探查到，指引你搜集線索。探案過程中，也不會受到各種線索的干擾，因為這些信息都被“主線和支線”的標簽區(qū)分了。所以這類游戲本質上不是在探求真相，而是解開謎題，且案件本身也是靜態(tài)的，不會因為玩家的速度緩慢，而影響了最終結果。

那么有沒有游戲還原了“偵探”的游戲體驗呢？曾經(jīng)有，但在近幾年的偵探題材游戲中，值得一提的，似乎只有《極樂迪斯科》。

上面講過了《極樂迪斯科》的核心扮演模式，這里就不再贅述。需要補充的是，游戲中的鑒定難度，還可以根據(jù)玩家掌握的信息進行修正，例如在逼供時，就會因為玩家掌握了足夠多的關鍵信息，使鑒定難度下降。

這也就讓游戲中的玩家，可以很快地發(fā)現(xiàn)問題所在，然后根據(jù)問題主動調查。例如你覺得某人的證詞有問題，或者技能等級不足，而無法說服目標，那么就需要去尋找相關線索，降低鑒定難度，這個過程中，又會被大量的信息干擾，或出現(xiàn)判斷失誤，或放走關鍵角色，最終影響了游戲結局。思維上的充分代入，讓玩家吸入了名為“真實”的嗎啡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在思維邏輯上，貼合了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探案過程，又因為玩家分配的屬性不同，保證了每個玩家能獲得獨特的游戲體驗，比如樹上的尸體，直到通關我也沒辦法放下來，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遺憾的，至少我還是打開了閣樓，看到了彩蛋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之所以能帶給玩家一個非常漂亮的偵探扮演體驗，除了游戲內的因素外，還因為這款游戲本身就是一本優(yōu)秀的偵探小說。ZA/UM的創(chuàng)造者：羅伯特·庫維茲，在2013年曾發(fā)布過自己的小說，并且獲得了不錯的反響。所以在劇情上，你能感受到個性和專業(yè)，感性和理性的融合統(tǒng)一，他做好了一個作者該做的本職工作。

游戲涉及到的區(qū)域并不大，主要地區(qū)就那么幾個。好在游戲中時間是動態(tài)的，賦予了這片彈丸之地，足夠多的活力，這份活力來源于《極樂迪斯科》對章節(jié)和游戲時間的統(tǒng)一。游戲中的每一天，即是故事中的一個章節(jié)，也是游戲中的一個關卡。這不僅使玩家可以看到案件造成的直觀影響，還明確了劇情和游戲結構，讓游戲在平淡無奇的生活中，逐漸升溫。

玩家扮演的是一位喝高了，導致失憶的警探，忘記了過去的一切，甚至忘記了這個世界的規(guī)則。這個開頭令人想到了“不死人”，又想到了每個支離破碎，又肩負使命的游戲主角，他們像長河般在大腦里匯聚，最終來到了一部作品和一個角色面前，《異域鎮(zhèn)魂曲》和“無名氏”。這也是這部作品除了優(yōu)秀質量以外，讓人聯(lián)想到《異域鎮(zhèn)魂曲》的原因，痛苦的外部對抗實際映射了角色的內心掙扎，這就是《極樂迪斯科》的痛與反思。

之后，游戲并沒有直接將劇情推向兇殺案，比起看著就惡心的浮腫尸體，還是解決自己的生存問題比較重要，比如還錢和交房租。

游戲中的貨幣單位，可以精確到小數(shù)點后兩位，要還清一百五十塊的欠款，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。很快，玩家可以獲得一個機會，通過貪污受賄便可以收貨一百五十塊，這是個刻意的道德陷阱，但大多數(shù)人為了生存，都會選擇貪污受賄，即便你代表著警察。

在還清欠款之后，玩家還需要繳納每日二十元的房租，同樣要解決錢的問題。在制造了這個困境后，游戲也提供了解決方案：撿錢以及偷個垃圾袋撿垃圾。是的，警察為了生存，剛貪污受賄就要開始撿垃圾。看到書店里的賣的桌游想不想買？想買就去貪污受賄，因為撿垃圾只夠糊口。好在這些問題只存在于游戲前期，不然玩家肯定會為了生存問題頭皮發(fā)麻。

為什么特別提了這兩件事？因為ZA/UM通過這種有意無意的關卡設計，不僅讓玩家推進了游戲劇情，還享受到了全新的游戲體驗，最重要的是，將玩家?guī)氲搅擞螒颦h(huán)境中?！稑O樂迪斯科》討論的背景，是一個在冷戰(zhàn)后略顯禁忌的話題——康米主義。況且，在游戲初期讓玩家撿垃圾也是個很妙的設定，不會占用太多時間，且鼓勵玩家進行探索，撿垃圾的目的也非常明顯：賺錢生存。

游戲中的城市，曾爆發(fā)過康米主義起義，但最終被鎮(zhèn)壓，并且人身消滅了所有的起義者。之后，這座城市或者叫國家，淪為了資本的奴隸，境外勢力“暫時性”地接手了這里，玩家代表的警察，也不過是境外勢力的“狗腿子”，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，享受著“自由的迪斯科”，好似一個極樂世界——即便墻上布滿了彈孔。

這個故事背景，正如ZA/UM曾這么介紹過自己，“我們是居住在英國的前蘇聯(lián)游戲開發(fā)者”，這也是他們，為什么會選擇中文作為游戲中第二語言的原因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的劇情非常飽滿且自然。這里舉個簡單的例子，之前的RPG游戲在交代結局，或者說是玩家對這個世界帶來的改變時，往往會采用“幻燈片”的方式——其實大部分游戲都是這么做的。在《極樂迪斯科》中，你會在故事主線的最后階段，看到支線結局，這些支線結局緩緩鋪墊，最終塑造出了故事結局應有的儀式感，指引玩家走向終點。這種感覺類似于將“某個龐然大物打包在盒子里”郵寄給你的感覺一樣，除了驚喜就是驚喜。

其實《極樂迪斯科》有太多的內容可以寫可以聊，但太過細節(jié)的劇情分析，這里就不方便透露了，總結起來的話可以這么說。

“寫一本個人化的偵探小說需要哪幾部？”

“購買《極樂迪斯科》，然后記錄你的每一段對話和選項并通關，稍作休整，最后發(fā)表。”

這就是這次本地化工作的成功，和這部作品自身的魅力

《極樂迪斯科》在內核上最大的魅力，是“痛和反思”。在這個游戲中，一切都顯得那么破敗，偵探被各種信息干擾，陷入到每個人的困境中，你了解他們，同情他們的痛苦，卻無法真正地拯救他們，對于痛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來說，一次海邊漫步，或許就是最大的寬慰。而當你挺過這一切，面對真相和解脫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最大的對手和最該反思的人不過是自己，并且對每個人來說，都是如此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是一次爆發(fā)，這款籌劃了15年的游戲，來自于“ZA/UM”的經(jīng)歷，來自于他們的人生經(jīng)驗，來自于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思考，來自于一個被塵封多年的聲音。游戲在此時成為了思想的載體，成為了爆發(fā)的煙火。畫面和音樂在腦皮層激蕩，思想的火花直達大腦深處，痛苦著、尖嘯著燃起了最后的火花。

也正因如此，這部作品使我們相信，這是一次不可復制且絕無僅有的成功。

要說最后一點的問題的話，可能就是存在一些技術問題，以及這款游戲的互動和表現(xiàn)形式實在過于單一了。ZA/UM在聊到制作動機時曾說，現(xiàn)在沒什么人看小說了，不如去做游戲吧，但在《極樂迪斯科》中無法深入文字絕對會讓你睡著，你需要像讀小說一樣閱讀這部作品。

《極樂迪斯科》如同水中一輪狂野和疼痛的弦月，深刻卻朦朧。如果要為他寫結語，我不知道該寫點什么，或許用俄國未來主義詩人Kruchenykh，在1913年用俄文組合并創(chuàng)造的概念“Zaum”來解釋，最合適不過——超越思想。

說回游戲本身的話便是，ZA/UM的《極樂迪斯科》——超越思想的痛與反思。

*文中部分引用內容來源相關采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