旌影
2024-12-07
在我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,加了不少奇奇怪怪的QQ群。在這些群里,我常常能見到許多在國內視頻平臺上見不到的內容……別想歪了,這些內容不會把群主乃至群員全逮捕進去,只是些一旦發(fā)在網(wǎng)絡平臺上就注定要面臨補檔命運的視頻罷了。而眾所周知的是,補檔是檢驗狠活的唯一標準,所以這些視頻的內容,您也應該能猜到一二了吧。
不得不說,現(xiàn)在再提起這些狠活來,確實有些懷舊。它們仿佛已經(jīng)是上輩子的事了:“吃飽喝足去日用批發(fā)市場”的抽象帶籃子、“三天之內撒了你”的骨灰揚諾夫斯基、“見沒見過黑社會”的神鷹黑手哥、喊著“奧力給干了兄弟們”三顧茅廁的島市老八……它們有的人如今仍活躍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,有的人早已難以尋覓,可它們全部留下了一段傳奇的狠活故事。
但真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狠活,還得是《東百往事》支線劇情——唐老鴨之死:有二人,欲為奇事以悅眾。其一乃以繩縛己而懸于空,虎哥在側,大呼曰:“霜擊!”
據(jù)小亮所說,在這個狠活發(fā)生在2018年——也可能是2016年,但歸根結底,終究是多年以前。伴隨著虎哥一把掀開唐老鴨腳下的凳子,一個隨風搖曳的晴天娃娃、一個被討論多年的羅生門謎團、一個放眼整個互聯(lián)網(wǎng)都排得上號的狠活,就這樣誕生了。與此同時,一旁喝多了的虎哥還在對著屏幕震聾發(fā)聵地吶喊著:“點點關注,雙擊!雙擊!”
雖說一旁的唐老鴨已化作晴天娃娃,但他仍在神魂飛向迪士尼前用最后的一絲力氣呼喚著虎哥,那只手似乎在呼救,也似乎在追問:“要到多少雙擊了?”
最后,從另一個機位可以看出,有一個身影一閃而過,飛身撲向處于生死疊加態(tài)的唐老鴨,也不知是想把唐老鴨救下來,還是幫唐老鴨在迪士尼之路上越走越遠。
在小亮后續(xù)的直播中,我們能從他的口中得知,這個拯救唐老鴨的人就是小亮,而虎哥當時已經(jīng)喝多了,有些神志不清,只顧著對著鏡頭要雙擊,絲毫沒注意到來自身邊唐老鴨的呼救。此刻,小亮必須做些什么。于是在小亮口中,他成了唐老鴨的救命恩人。
佐證這一點的還有刀哥。雖然刀哥本人當時并不在現(xiàn)場,但當有人在直播間提及此事時,他仍繪聲繪色地將整起事件講述了一遍:“多虧小亮給他舉起來,要不然他當場就使了!”
另一邊的抽象蝙蝠俠,也補充了事件后續(xù),甚至還包括唐老鴨家人是如何報復虎哥,并把虎哥家門都給砸了的復仇故事。
圖源:bilibili@請你喝好果汁《唐老鴨之謎.補檔》
在這之后,一方面由于這個活的確夠狠,另一方面則由于這個活能引發(fā)無限遐想,因此唐老鴨之死一度成為羅生門級別的狠活,對此事件的二創(chuàng)視頻層出不窮,而各類整活分析也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
但那時,人們的關注點更多地集中在唐老鴨身上。救下唐老鴨的人究竟是誰,這并不重要。真正值得抨擊的還是虎哥這種為博關注整狠活的行為,這導致唐老鴨差點真去了迪士尼。
顯而易見,這個活的確夠狠,狠到了徹徹底底地違背公序良俗的地步,也成了國內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難以見到的禁片。可游離于生死間的唐老鴨與身旁吵嚷的虎哥所構成的荒誕畫面,還是能給許多網(wǎng)友留下深刻的印象。所以在2022年,經(jīng)由諸多二創(chuàng)的解構,從虎哥口中說出的“雙擊”成了嘲諷性質的“雙祭”。
時過境遷,《東百往事》早已成為回不去的那個夏天,那些主角們也漸漸成為歷史。擁抱年輕人文化的刀哥,混跡于各大漫展咬起了打火機。從公會脫離出來的虎哥,也自立門庭開起了直播。只有被不知何人救下的唐老鴨,還懸置空中——也許他根本沒被救下?;蛟S那句雙祭,祭的就是《東百往事》與《東百往事》中的人。
可能是大勢已去的緣故,在今年十月份的一場直播里,虎哥也似乎放棄了收禮物圈錢,轉而在直播間里對著觀眾們聊起了“什么禮物都不要送,點點雙擊就行了。”
比較地獄的是,就在說這句話前,他還感謝了一位名叫“唐老鴨”的觀眾。這樣的場面,很難不讓網(wǎng)友們再次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座大橋、橋下的吊爐烤鴨,還有烤鴨旁悲痛欲絕卻又大叫“雙擊”的人。
與此同時,作為“意見領袖”的大UP主,也推波助瀾地令唐老鴨之死再次火了起來。比如某位專業(yè)制作小馬視頻的博主,他將小馬元素縫合進了唐老鴨事件里,獲得了巨大的關注度,因此進一步加快了掘墓的速度,被懸置的唐老鴨徹底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中。
不出所料的話,此時就應該開始一場玩梗的狂歡了。所以,你能夠見到虎哥穿越到1644年,眼見崇禎帝自縊煤山卻毫不在意,反而在一旁手舞足蹈口中大喊“霜雞”!
你還能看到虎哥收獲一位來自日本的青梅竹馬,并與她一起加入文學社,最終眼見這位青梅竹馬化作晴天娃娃,卻仍在一旁吶喊“霜雞!”
彪姐!我為你陷入瘋狂!
甚至,虎哥還能化身天命人,對著樹下被復活后卻又因愧疚自殺的老凌虛子發(fā)出最真摯的惋嘆:“奠奠關注”。
在這樣的情況下,虎哥儼然成了概念神,只要目標在“上吊”,他就可以無視次元、無視時間、無視空間,出現(xiàn)在目標附近并喊出“霜雞!”
此情此景,令不少網(wǎng)友開始反觀如今的網(wǎng)絡和如今的網(wǎng)紅。他們似乎還不如當初只求雙擊的老一輩“藝術家”——網(wǎng)紅付出不多,卻爽爆網(wǎng)友金幣;“藝術家”施展禁忌狠活,只求網(wǎng)友雙擊。
用一句嘻哈圈子的話來講,那些狠活才是更“Real”的。
所以,“雙祭”又變成了“霜雞”,而那個能整出唐老鴨晴天娃娃狠活,并且在整出這種狠活后還沒坑錢,只是讓你動動手指點個雙擊的虎哥,就成了真正的老藝術家?!八u”是對老一輩“藝術家”的認可,是老一輩“藝術家”的最高追求,也是老一輩“藝術家”活過的證明。
可曾經(jīng)的虎哥并非這樣。在幾年前,他是實名舉報各類相關視頻,導致“指刀為虎”現(xiàn)象出現(xiàn)的幽默“虎弟”,又因為姓柴,被安上了“柴犬”的蔑稱。而他此前的狠活,在網(wǎng)友看來也與小丑無異,所以雙擊成了諷刺的“雙祭”。可如今,舉報事件被澄清,那是虎哥被短視頻平臺直播工會坑了一把。過去的整活視頻也被拿來反觀,那是因為狠活純屬自殘,甚至圈不到什么錢。如今的虎哥不是被批判的對象,轉而被高高捧上神壇,他的風評也來了個大回環(huán),令諷刺的“雙祭”變成了戲謔的“霜雞”。
網(wǎng)友們也翻出了不少虎哥的古早作品,吹捧著虎哥過去的墳頭蹦迪、親吻紙人等狠活,似乎是在懷念那個狠活未死的時代。
狠活,是整活的巔峰,也是整活到最后的最終歸宿。在論文《新媒介亞文化視閾下的土味文化研究》中,作者徐慧瑩將這一類身體符號上的整活分為三類:打造個人形象的“社會氣質”、夸張的肢體語言表達自身情感、無謂的身體之極端演繹。這樣的順序,也正是整活網(wǎng)紅發(fā)展的階段順序——當個人形象難以引人注目,則變得更加夸張化,乃至試探公序良俗。到最后,則是通過極端演繹的形式來“賣慘”,徹底把公序良俗拋在腦后。虎哥正是利用了這一點,把唐老鴨掛上吊爐博人眼球。雖說其他的狠活也必然走上這一條路,但唐老鴨在其中的確是離黃泉路最近的。
而類似的行為在近年來雖說屢見不鮮,但一旦出現(xiàn),必然會令平臺出手進行封禁。就比如某位吃鞭炮的網(wǎng)紅,在事件曝出后就迅速被平臺制裁,視頻也被不斷刪除,顯然是沒搭上那個狠活年代的末班車,被時代所拋棄了。
即便是曾經(jīng)有不少狠活的刀哥,也無法再現(xiàn)當初的輝煌。在一次直播咬打火機后,便誕生了“打火機沒了,號封一個月,錢扣七百多”的事跡。而這在當初的狠活時代里,仍算根本排不上號的爛活。因此,在如今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,狠活已死。
在如今的后狠活時代,不少的相關視頻早已遺佚,成了貨真價實的中文互聯(lián)網(wǎng)Lost Media。如今的“狠活”,反倒成了一種殺不死的精神,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被人口口相傳著。而真正的狠活,以及狠活時代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,已經(jīng)沒人在乎了——盡管那時,整狠活的人仍是為了獲得流量與金錢,但老藝術家們的底蘊,還是能被挖出不少值得引發(fā)網(wǎng)友同理心的故事。
所以,虎哥與那些狠活的風評反轉不是一百八十度的,而是三百六十度的。雖然他們被捧上神壇,但他們的身份不是神壇上的耶穌,而是自推出后就不斷產(chǎn)出各類二創(chuàng)的梵蒂岡新任吉祥物Luce。
就此而言,虎哥與那些被吹上天的狠活,并非值得膜拜的對象,反而是一種借以諷刺當下網(wǎng)絡某些現(xiàn)狀的工具,這些現(xiàn)狀或許是帶貨,或許是蹭流量,或許是擦邊——但不管是什么,都已盡失整活的純粹。
但“藝術家”們是否帶過貨之類的問題,在當下已經(jīng)無關緊要。屬于抽象狠活的勞斯萊斯碎片,已經(jīng)徹底去中心化,化作成千上萬的“根器”分給了網(wǎng)友們。這個時代不是屬于某一個抽象狠活帶明星的,也不是屬于某些抽象狠活帶明星的,而是屬于每一個網(wǎng)友的。這種每個人都能參與進玩梗的解構狂歡,才是后抽象時代的主基調。
所以你能看到,在亞克力飾品定制店家那里,無數(shù)網(wǎng)友開始與客服搞抽象,玩著屬于“狠活”的梗,并在反復拉扯中親自搞出了附著于“狠活”的抽象,最后又發(fā)到評論區(qū)中收獲他人的點贊與評論——這雖然不會帶來收益,但確實能滿足玩梗之人的心理。
也因網(wǎng)友們的模仿,店家便相當配合地推出了專門的服務,陪著自己的顧客搞起了抽象,并以此兜售以抽象帶明星為主題的定制亞克力——我想,我此刻應當換一套說辭了:“這些定制柄圖的谷子真的超絕的!”
事到如今,“霜雞”徹底成了一個有趣的梗,成了諷刺當下網(wǎng)絡現(xiàn)狀的趁手工具,成了網(wǎng)友們取樂的手段之一。它來自狠活,卻又不再是狠活。
在虎哥說出“雙擊”前,他是“雙擊”的主人。
但當這句話被說出口后,虎哥便成了“霜雞”的奴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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