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棄了愛情的撲街網(wǎng)文作者，成了貼吧樂子人的電子寵物

二十多年來，“電子寵物”一直都是個火爆的概念，人人都想在閑暇時間有個伴逗你一樂，可忙碌的現(xiàn)代社畜和懶人卻沒那個閑工夫給小動物鏟屎。于是，不用吃你家大米，還能一鍵投喂的電子寵物自然就成了大伙的優(yōu)選。

不論是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成家還房貸的80后，還是尚未從大學生的“清澈愚蠢”中畢業(yè)的00后，記憶里總會有那么一個下午——結束了繁忙的工作學習，你抻了個懶腰，打開自己的設備，看著屏幕里憨態(tài)可掬的電子寵物傻笑，看了一陣之后，點下了“投喂”按鈕。

只不過，“電子寵物”這個概念所代表著的東西，已經(jīng)與往昔截然不同了。

80后回憶里的電子寵物，可能是忽閃著大眼睛的二頭身小動物“拓麻歌子”，或是充滿童年情懷的“數(shù)碼暴龍”，也可能是在電腦屏幕右下角待機的“Q寵企鵝”；而00后屏幕中的電子寵物，卻大概率是賊眉鼠眼、胡子拉碴、戴著星條旗帽子從美國移民監(jiān)獄里走出來，在路邊笑著說“甜甜圈真好吃”的“潤人”。

“電子寵物”范疇的擴大化，始于虛擬主播圈，被觀眾的“逆天言論”和扭曲原意的“三剪一”二創(chuàng)搞煩的“七海Nana7mi”說出了那句驚世名言——“你以為主播是電子寵物嗎？”

沒想到一語成讖，“電子寵物”的稱號自此貫穿了這位主播的整個直播生涯，“海子姐”從一個鮮活立體的虛擬人被解構成了無數(shù)抽象的“?！?。

之后，覺醒了“飼養(yǎng)癖”的網(wǎng)民們，飼養(yǎng)范圍變得愈發(fā)廣泛——從虛擬主播到走線“潤人”，再到只要符合“能帶來樂子”標準的人，都被一律劃進了電子寵物的范疇。

“電子寵物”語義的異化速度堪比“菊花”，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從“花中四君子”變成了不可言說的穢物。

被當作寵物豢養(yǎng)的人群中，也包括了一個在起點網(wǎng)孤獨寫出百萬字的無名撲街作者。

前幾天，“起點吧”的一位吧友發(fā)帖分享了自己與這位電子寵物的二三事。這位吧友最初的目的其實很簡單，他就是想看看那些長期“自嗨式”寫作的爛文作者到底是什么心態(tài)。

說實話，我也很想知道這些人的心態(tài)。畢竟，有些網(wǎng)文的水平是真的能用不堪入目來形容的。我其實并沒追過多少網(wǎng)文，可視頻網(wǎng)站上的“離譜網(wǎng)文盤點”倒是期期不落，一連追了兩年多。

和笑兩下就翻了篇的我不同，樓主的行動力很強，他當即去起點隨便搜了個修仙的關鍵詞，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碼了九十萬字還沒簽約的奇葩爛文。

疑似帖子里作品本尊，不論真假，它肯定是個撲街

作者的水平不出所料地很爛，不論是文筆還是構思，都是撲街作者的標配。劇本式的對話描寫讓人昏昏欲睡，套路也是被玩爛了的龍傲天爽文套路。要是光這樣就算了，作者還要在爽文里安插一些女主角跳反，委身小嘍啰給男主戴綠帽的“天雷”情節(jié)。

樓主強忍著惡心追到了最新的一章。在這里，他終于和作者王八看綠豆，對上了眼。此時的作者，隱隱有了些開竅的意思——作者在“作者留言”中吐槽，我都自己一個人寫了這么久，咋還沒簽約呢？這些收藏數(shù)據(jù)也死氣沉沉的，連條評論都不發(fā)，不會全是機器人吧？

眼看作者就要開竅，“太監(jiān)”在即，樓主連忙送上一記助攻——在作者最新的幾章里進行了有預謀的鼓勵和吹捧，什么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“有朝一日成大神”都來了。

想象一下，如果你是那個每天苦心孤詣堅持寫作而郁郁不得志，見不到回報、看不到未來的撲街作者，當你即將向現(xiàn)實妥協(xié)封筆的那一刻，突然有個“知己”出現(xiàn)在眼前，讓你堅持下去，你會是何種的心情——此時此刻，恰如伯牙遇上了子期，像剛被退婚的蕭炎遇上了他的藥老，是逆襲網(wǎng)文里的系統(tǒng)終于找上了自己。

殊不知，自己不是那個爽文里的主角，反倒是撲克牌大小王上印的那個小丑。

就這樣，作者成了樓主的“電子寵物”，作者有了充足的動力去更新他的撲街文章，樓主也時不時地用回復和鼓勵去投喂他虛假的希望——作者也承認自己是干了件“畜生事”，但這事兒也確實很有樂子，讓人忍不住一邊咧嘴，一邊敲“賽博木魚”。

扣1敲響電子木魚，佛祖陪你一起笑

只是，在這之后發(fā)生的事，就讓不少人笑不出來了。

作者很快和這位“知己”加上了QQ，細聊了自己的經(jīng)歷。作者自稱是個剛剛上岸的公務員，家里管得很嚴，自己做得也并不是喜歡的事業(yè)，這才選擇寫網(wǎng)文小說。他想要在這一行闖出些名堂，讓家里人刮目相看。

在起點吧，懷著“證明自己”心態(tài)寫作的人不在少數(shù)

而樓主的回復，自然是一股腦地鼓勵與吹捧。

在一句句的糖衣炮彈中，作者草草用掉了本書唯一的一次主動簽約機會，結果自然是失敗。領導因為他的寫作占用時間與他發(fā)生了矛盾，而女友也因為他終日宅家寫文與他分手。每次挫折都會讓作者心灰意冷一段時間，但每次都會被樓主的“投喂”重新振作精神。

事情進展到這里，我的心中逐漸升起了一股惡寒。

隨著樓主的敘述，那個被當成“寵物”玩弄的作者輪廓逐漸清晰，不知不覺間竟然和我自己發(fā)生了重疊。

作為一個文字工作的從業(yè)者，我深知日夜碼字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。更何況，根據(jù)帖子里的描述，這位寫了上百萬字的作者還沒能簽約，自然是一個子兒都不要想從平臺手里拿到。

圖源B站@煙花君嘎

用掉了主動簽約機會的他，再被編輯被發(fā)掘的機會可謂渺茫。即使真的有幸“中舉”，以他的文筆能拿到的，恐怕也只有微薄的“全勤獎”而已——說穿了就是辛苦費，以去年的行情一個月900，不能再多了。

無數(shù)夢想在網(wǎng)文業(yè)界打出一片天地的作者，都被名為天賦的枷鎖擊敗，倒在了這座新手村的門口。轉頭離去的人是幸運的，他們懂得妥協(xié)，不會在吊死在一棵樹上。但還有不少人就非要試試看，能不能撞破這堵南墻。他們的下場，要么是在這里無端地蹉跎了歲月，要么是頭破血流之后再黯然離開，更有不少人在生計所迫或是人氣的誘惑下，滑向了“肉文”的深淵。

不要笑，我以前真的差點就一念之差踏進去了

就在自己孤身一人撞得傷痕累累，想要轉身離開的前一刻，背后突然傳來一個鼓勵的聲音：“加油，只是那個編輯剛好不喜歡這個類型，下一次你一定可以的！”

我不禁捫心自問，如果換作是我自己，我會不會和這個作者一樣深陷其中，變成這些樂子人的電子寵物供他們玩賞呢？若是察覺到了真相，我又是否有直面或逃避它的勇氣呢？

我無法回答。

其實，養(yǎng)“電子寵物”這個行為無可厚非。

“又要到飯了！兄弟們！”

看著那些以“甜甜圈王偉恒”“骨灰被偷河山碩”為代表的“電子寵物”時，觀眾們大概率是不會對他們產(chǎn)生什么悲天憫人之感——這些“類人群星”的所作所為對常人來說，實在是難以理解、過于抽象。

而他們的遭遇又實在是非常黑色幽默——徒步熱帶雨林差點被鱷魚吃掉、得了病被丟在太平間邊上等死、骨灰被“零元購”……這充滿了樂子的一幕幕，讓大家忍不住去想關注他們的動態(tài)。

于是，我們不以“粉絲”或是“觀眾”自居，而是把自己打扮成了“賽博飼主”。時不時地在網(wǎng)上與這些不通人性的“寵物”互動一下，將他們想要的認同感投喂給他們，以此來獲取源源不斷的樂子。即使是“寵物”真被養(yǎng)死了，對我們而言，也就是世上少了一個持續(xù)產(chǎn)出樂子的“貴物”而已。

我不是一個很有道德的人，隨手打開“地獄笑話吧”，我就能不間斷地笑上一個下午，“牢大”“復活賽”“腦洞大開”等經(jīng)典臺詞更是常掛嘴邊。

只是，當這笑話的主角變成了和你我一樣的平凡人時，笑話一下就變得澀口了。我們這輩子大概都做不出賣掉妻女跑路美利堅的事情，但你我都有可能成為那個為了事業(yè)和女友分手的傻帽作者，也可能成為一念之差落下百萬債務的“補天”老哥。

于是，一股人類在動物園里欣賞人類，甚至于同族相食的異樣感就涌了上來——人肉包子肯定是香的，但當你知道了它是人肉做的，那它便只會讓你反胃。

看到最后，笑容逐漸消失的遠不止我一人。帖子發(fā)出后，立刻在吧內(nèi)引發(fā)了大量的討論，聲討樓主的聲音不絕于耳。但我實在是沒法居高臨下地去對樓主做什么道德拷問，畢竟在最開始的時候，我也是評論區(qū)里笑成一團的看客之一。

最后的最后，有一個好消息，和一個壞消息。

好消息是，上面的這一大段故事，有很大可能是樓主現(xiàn)編出來的。

一方面是樓主的話語中確實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——他最開始說關注作者時，這本書已經(jīng)寫了90萬字，后來又說他主動簽約時已經(jīng)寫了80萬字，雖然可能是表達上的歧義，但更大的概率是數(shù)字沒記牢的“吃書”行為。

另一方面是帖子中的敘述全部是樓主的一面之詞，每每問及書名，都被他以害怕暴露，書寫得實在太爛等各種原因含糊帶過。雖然時不時就有那么一兩個自稱是“電子寵物”本尊的家伙在帖子里“自爆”，想讓自己的書蹭上一波小熱度，但這些人基本也都沒啥可信度。

因此，現(xiàn)實中大概率沒有這么一個被“坐忘道”騙得“妻離職散”的熱血年輕人。我們或許只是又被剛編的故事騙得自我感動了一回，這很好。

而壞消息則是，不管這帖子里說的是真是假，現(xiàn)在是真的有一大批樂子人被煽動起來，紛紛去起點、番茄、飛盧領養(yǎng)自己的“電子寵物”了。撲街作者人人自危，這很壞。

不過，有一件事，我是可以大膽預言的——網(wǎng)文作者從不放過任何熱點，相信過不了多久，我們就能在小說網(wǎng)站上看到“電子飼主”與“撲街作者”鉤心斗角的虐戀小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