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Marvin

2024-01-10

讓生氣的大家樂呵樂呵。

    觀前提醒:本文含有對電影《年會不能停!》的部分劇透。

    開始前,說些題外話。

    2019年,是我記憶中最后一次有“公司年會”這件事情的年份。

    那一天,我站在臺上穿著白襯衫唱著“我們是驕傲的員工”,領導們套上了相撲人偶服,在臺上伴著音樂滾來滾去,讓人大開眼界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大概長這樣

    年會的最后,抽獎全程陪跑的我,搶到了兩三百塊的紅包,在群里發(fā)出了名副其實的“謝謝老板”表情包,然后轉(zhuǎn)頭就許下了這種事以后不要再有的“宏愿”。

    幸或不幸,我如愿了。

    看著《年會不能停!》這部電影,看著電影里那個同樣舉辦于2019年的年會,看著電影里不是穿著相撲人偶服,而是帶上貓耳朵“學貓叫”的領導們,我很清楚這不是什么“緣,妙不可言”,而是馬爾克斯那句宿命一般的“多年以后”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你分不清這是因為審核的因素導致電影遲到了好幾年,還是主創(chuàng)團隊本身就刻意地將劇情發(fā)生的場域,放在那個一切都尚未發(fā)生的時節(jié)。

    但無論如何,這都有著當年今日的奇妙。

    過往數(shù)年,世界下行。

    人們高中、大學、工作的時光被“緋紅之王”削去,蒼白生活中時間軸的節(jié)點都被愁苦和惶恐抹平,人為劃定的生活變奏死在了時間的連續(xù)性與病毒的威脅性下?!皬椫敢粨]間”成了許多人對過往數(shù)年最直觀的感受,在人群中蔓延的是內(nèi)向的憂郁和生活的窘迫,度日如年,度年如日,沒什么兩樣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在異常狀態(tài)下被抽離于現(xiàn)實的人們,前所未有地嚴肅面對著作為客體的生活與工作。

    從“喪”到“佛”,再到“躺平”,年輕人學會了用各種姿勢面對生活的毒打。

    從“社畜”到“打工人”,再到“干飯人”,大家都在不斷放低著對自我的認知。

    “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,總有人得在車輪底下增加點摩擦力”。到了35歲,職場就會變成一個驚悚的抓鬼游戲——跑得慢的幸運兒,就會成為下一個被車輪碾過的撲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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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為了不成為下一個撲街,生產(chǎn)隊的驢們都開始自費買起了鞭子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直到舊日的世界跌跌撞撞地走來,一切逐漸重回正軌。失而復得、久別重逢的情緒,洋溢在對許多事物的厭憎涌來前。抖落殘雪,年會重開,一切照舊,大家多多少少在期待著寒冬已經(jīng)過去。

    此時此刻,一個喜劇電影突然站了出來大喊“年會不能?!保兄恪癐E瀏覽器的響應速度”笑話的韻味。但這個在2023年底講2019年故事的笑話,卻意外地讓前后數(shù)年的時空在此刻交叉重疊。戲里戲外,現(xiàn)實與影像形成了互文,串成了一出荒謬鬧劇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《年會不能停!》以成熟的故事和到位的辛辣,事無巨細地展示了“職場”上下的怪現(xiàn)象。一個喜劇電影中經(jīng)典的“身份錯置”橋段,讓一無所知的高級鉗工胡師傅,頂替了送禮送錢想要向上爬的莊師傅,成為實現(xiàn)階層躍升的“幸運兒”和“闖入者”。

    影片以胡師傅這個人作為主視角,將他在憑借著幸運與潛規(guī)則步步高升的職場故事,與公司年會的舉辦,以及集團裁掉三分之一人的大裁員計劃,作為三條并行的故事主線,并在這個過程當中,對所謂的“職場”進行了破口大罵式的挖苦和嘲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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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在一個板結(jié)的環(huán)境中,一個抱著“關系”闖入的第三方,本身就是這個環(huán)境絕妙的觀察者。大鵬扮演的胡師傅是這部影片最具幻想成分的角色,在他身上濃縮著的那份“吃苦耐勞”樸素美德,在那個職場環(huán)境里像閃光燈一樣刺眼。在他身上那份“理想主義”的對照下,職場的各種光怪陸離則更顯扯淡。

    他因為沒有乘上20年經(jīng)濟騰飛的時代列車而顯得不合時宜,作為一個“舊與好”的符號,與這個板結(jié)環(huán)境中那份“新與怪”,形成了強烈的對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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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這份“對沖”是“諷刺”絕佳的溫床。價值觀的矛盾,認知的錯位,以及對“房間里大象”的不同態(tài)度,匯聚成胡師傅對當下的一個巧妙疑問——“優(yōu)化不是個好詞兒嗎?”

    而由這份“諷刺”所生發(fā)的,便是效果上佳的笑話。好笑是眾多觀眾對《年會不能停!》的一致評價,這部影片的笑點根植于難以道盡的時代癥結(jié),根植于平等地凌辱著每一個人的結(jié)構(gòu)性問題上。

    赫爾曼·黑塞曾在《荒原狼》中寫道——

    “那些不能寧靜片刻的荒原狼,那些無時無刻不在忍受可怕苦難的人們,他們?nèi)狈Ρ匾臎_力向悲劇發(fā)展,缺乏沖破引力進入星空的力量。他們深感自己是屬于絕對境地的,然而又沒有能力在絕對境地中生活。如果他們的精神在受苦受難中能夠變得堅強靈活,那么,他們就會在幽默中找到妥協(xié)的出路。幽默始終是市民特有的東西,雖然真正的市民并不能理解它。”

    無力抵抗結(jié)構(gòu)性的問題的單一個體,永遠只能以娛樂的方式進行自我消解與妥協(xié)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但放在《年會不能停!》這部電影身上,值得稱道的并不僅僅在于其優(yōu)質(zhì)的喜劇表現(xiàn)中,也在于其對故事的尊重上。以文本結(jié)構(gòu)而言,《年會不能停!》有著完成度相當高的故事,它的段子當然有巧合的成分,但都從各自的語境自然生發(fā)。笑話在這部電影里終于為故事服務,一些橋段的存在,甚至填補了劇情上巧合的空缺,使得故事的前后文扣得相當緊密——比如給胡師傅取英文名的那處笑料,極大地延緩了他被錯調(diào)這件事情的暴露時間。

    更重要的是,憑借對故事的雕琢,《年會不能停!》也在喧嘩的表象下,完成了更深一層的諷刺。在胡師傅憑借“誤會”“關系”“董事長私生子傳言”平步青云,于大廠森嚴的等級森林中節(jié)節(jié)高升的同時,原本應當享受對應待遇的莊科長,則是自始至終處于焦慮彷徨和顛沛流離中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正反兩個視角放大了這個故事本身的荒誕意味,前者因為一次虛假的錯調(diào)而鮮衣怒馬,后者真實付出了金錢與精力,卻顛沛流離。

    打工人逆襲公司上層,還職場一個朗朗乾坤的浮華之夢中,摻雜著真正冷酷現(xiàn)實的倒刺。傾家蕩產(chǎn)、無家可歸的莊科長,在年會轟轟烈烈地舉辦時仍在公司里加班的小員工,以及在故事中段就因為裁員計劃而被迫離場的眾多打工人,共同構(gòu)成了本作疼痛的底色。

    你很難不去欣賞《年會不能停!》對當代職場的全景式觀察,即便它所呈現(xiàn)的是一個“童話故事”,但對種種糟心爛肺職場經(jīng)歷的打工人來說,那些一比一復原生活的故事橋段,仍然具備足夠真誠的感染力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影片中,與胡師傅同行的是白客扮演的馬杰克,以及莊達菲扮演的潘怡然。前者是“究極社畜”的寫照,全年無休,隨叫隨到,透支生命的努力換來的是仍在中層管理的下層徘徊;后者是外包員工,以叛逆的態(tài)度審視著職場,與勾心斗角的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,輪崗輪遍了整個公司,任勞任怨好幾年仍搏不來一個轉(zhuǎn)正的機會。

    闖入者,沉默者,失意者,三人共同完成了影片中“打工人”的畫像勾勒,用最為嬉笑怒罵的方式,描繪打工人的千人千面。

    宣揚“扁平”人員關系,強調(diào)“彈性工作制”,允諾優(yōu)厚“福利”和清晰上升通道,現(xiàn)代大廠總在試圖為員工勾勒出“平等、向上、天道酬勤”的圖景。

    但結(jié)果是大家往往如同闖入者胡師傅那樣對復雜的人員架構(gòu),以及從上到下不說人話的語言體系感到費解,不懂得什么叫“對齊顆粒度,打出組合拳”,就只能在一個低效的工作結(jié)構(gòu)中茫然失措;如同沉默者馬杰那樣,一邊揣摩上意,一邊忍受著遠超限度的工作強度與時長,以自殘的方式叩求上升通道為自己打開;如同失意者潘怡然那樣,鄙視著尸位素餐者,遠離黨同伐異者,想要出淤泥而不染,卻自始至終沉淪于泥塘中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隨著影片推進到故事的中后段,胡師傅晉升管理層,諷刺的劍尖開始指向了問題根源。

    影片中對管理層尸位素餐的刻畫入木三分,官僚主義在現(xiàn)代職場的變種被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站在權力結(jié)構(gòu)上游的人群,無需做任何努力就能收割他人的勞動成果,他們所需要掌握的,也只有“畫餅、挑起員工內(nèi)斗、不說人話”這“太極三件套”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經(jīng)典廢話文學:“這個問題的關鍵,是要找到關鍵的問題”

    辦公室政治的本質(zhì)是一場站隊游戲,自上而下趨炎附勢的環(huán)境里,只有扯住他人后腿,站在優(yōu)勢一方,才能保全自身,并在一個有限的盤子里啃下足夠大的蛋糕。在這套語境下,對中低層員工的評判標準是他們在“服從性測試”中的表現(xiàn),察言觀色的重要性大于在工作上的能力,抵擋酒桌文化的唯一手段是“需要深夜加班”這等不大人道的理由。

    這種不對等的關系,幾乎是無法以任何方式進行扭轉(zhuǎn)的——正如影片中想要聚集起來反抗裁員計劃的員工們,在領頭者被升職加薪“收買”后,聚集在一起的反抗力量便被瞬間瓦解。

    亦如潘怡然在影片中那句臺詞一樣——“他們有能力把公司搞垮,就有的是辦法搞我們”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在重壓之下,觸碰底線之時,被引爆的矛盾,必將帶來反抗和對峙?!赌陼荒芡?!》的主創(chuàng)團隊稱這部電影,是想在一年結(jié)束之際,給打工人們帶來一場精神療愈。而最能讓憤懣的人們身心舒暢的,莫過于來一次華麗的大逆襲。

    也便是在此刻,《年會不能停!》真正童話的部分開始顯現(xiàn)。

    胡師傅、馬杰、潘怡然三人組成“復仇者聯(lián)盟”,在貫徹始終的年會籌備線上準備了一顆“大炸彈”,將上層領導黨同伐異、貪污腐敗的視頻證據(jù)在全公司員工面前播放,伴隨著一首改版的《我的未來不是夢》,成功上達天聽,讓“一直被蒙在鼓里”的董事長痛定思痛,決定糾正這一切。戲里戲外的打工人,在年會最終的熱鬧氛圍里,窺見了一絲幸福結(jié)局的可能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作為喜劇電影,《年會不能停!》仍然是近年來少數(shù)幾個學會毆打“房間里的大象”的作品。常年浸泡在毫無花哨的架空人類欲望故事、段子合集與方言迷宮的重復幻境里,這個一下把針筒插進時代大動脈的故事,能夠出現(xiàn)已是驚喜。

    它以一個足夠完整的故事,忠實地呈現(xiàn)了喜劇形式中,最為讓人鐘愛的諷刺藝術——不向上卑躬屈膝,而是向下擠眉弄眼,向沉默的大多數(shù)獻媚。

    只是,向下難尋便向上祈求,《年會不能停!》的諷刺鬧劇在最后以機械降神的方式落下帷幕,終歸讓這部影片差了口氣。

    它全景式地為觀眾們展現(xiàn)了問題的扭曲,在這個過程中使盡渾身解數(shù),將它們編排成一出出上佳笑料。卻在緊要關頭就此止步,展示問題但不討論問題,在解決問題上更是用起了“昏庸只至宰相,皇上仍然圣明”的老套邏輯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歸根到底,這部電影在做的,以及唯一能做的,也只是為苦逼打工人們開了一瓶鎮(zhèn)痛劑,讓大家在兩個小時間忘卻煩惱,開懷大笑。

    大多數(shù)觀眾也都相當清楚這點。在影片結(jié)束后,他們終究需要回歸現(xiàn)實,做回胡師傅、馬杰、潘怡然,或者劇中任意一個無名無姓的打工人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影片的最后有一處閑筆,“三人組”逆襲成功,皆大歡喜后,由孫藝洲扮演的皮特在臺下與同為中層管理的馬克竊竊私語,說的是“我們這次站對隊了嗎?”

    一個問號,消解了前面逆襲成功帶來的不真實感,讓此前所有的大聲怒斥,變得曖昧不清——童話的圓滿結(jié)局過后,是無盡的現(xiàn)實生活;由機械降神帶來的溫情脈脈,并不會讓既得利益者們買單。

    散場之后,這場按著所有人一同下沉的站隊游戲,還將繼續(xù)下去。

    年會不能停,開給憤怒打工人的鎮(zhèn)痛劑

    這并不是件多么值得苛責的事情,看到此處的觀眾們,也應當感受到逐漸回歸的現(xiàn)實引力,伴著鎮(zhèn)痛劑的藥效,下墜回夢想難以企及的空間,準備迎接捉襟見肘的睡眠。

    但這多少讓人氣憤。

    既然只是無傷大雅的鎮(zhèn)痛劑,那藥怎么現(xiàn)在才來?

    早干嘛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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